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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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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0 章

“馬呂斯?!”

艾潘妮雙手持槍,條件反射地瞄準了從背後鉆出來的人,在看清對方的相貌後又放下了槍,氣急敗壞地質問道:“您為什麽會在這裏?!”

俊美的青年現在非常狼狽,帽子拿在手上,頭上和身上帶著匆忙跑出時沾到的樹葉草桿,說話有點結巴:“我、我來和,和珂賽特,相見——”

“什麽?!”艾潘妮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:“您是怎麽知道她住在這裏的?有人給您引路嗎?”

“珂賽特、珂賽特自己在,在信裏告、告訴我的。”

艾潘妮目瞪口呆,有時候事情就像蒸汽火車,沿著既定軌道,毫不偏移地前進,哪怕這次她沒有做任何事,馬呂斯還是照樣找上門來私會。但也有些時候,事情會出現微妙的變化,比如她這次逼退貓老板的方法,比上次更加激烈,也更引人註意了。

“您不應該在這裏,趕快走吧!”艾潘妮把槍插回腰帶上的槍套,上前想要拉馬呂斯的胳膊:“趁還來得及,快點——”

此時,院子裏傳來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:“站住!都不許動!”

艾潘妮和馬呂斯都僵在了原地,鐵柵欄後一片昏暗,看不見人影,但槍栓拉響的聲音清脆鮮明,敵暗我明的狀況讓兩人誰都不敢移動一下。在艾潘妮還在瘋狂地思考,應該怎麽向那聲音的主人解釋時,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橫空出現:“不!爹!求求您,都是我的錯,看在上帝的份上,求您饒了他吧!”

“珂賽特?”黑影裏漸漸走出一個手持長槍的老者,他看看院子深處,又看看鐵柵欄門,表情又驚又怒:“艾潘妮?怎麽是你?還有你……你是盧森堡公園裏的那小子?!”

十幾分鐘後,普呂梅街花園房子的一樓客廳裏,破天荒地點了四根蠟燭,把大廳照得通明。艾潘妮摟著不斷抽泣的珂賽特坐在沙發上,蘇珊揉著膝蓋上的裙子,坐在艾潘妮另一側——她本來兢兢業業地履行搭檔的使命,準備在她姐姐沒有按時返回時馬上呼救,卻被冉阿讓直接從馬車上揪了下來。

客廳中間是背著手來回踱步的老人,腳步沈重而煩躁。至於馬呂斯,在門口就被這房子的主人拿槍逼著趕走,連句完整話都沒能說全。在珂賽特哭哭啼啼、根本沒法順暢地陳述的情況下,艾潘妮代她講述了事情經過,還沒聽她說完,冉阿讓就勃然大怒起來。

“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?!”

須發全白的老人面色紫漲,怒氣滿溢在他的臉上:“私自幫忙傳遞書信,還暴露了我們的姓名地址給他!你以為我不認識那小子嗎?他在盧森堡公園毫不掩飾地緊盯著珂賽特的蠢樣,都快舞到我臉上了!我改時間、換座位,幾番暗示都不能讓他懂點禮貌!連我故意掉的手絹,他都能當個寶一樣撿走!”

艾潘妮緊緊閉上雙眼,難堪得不得了。馬呂斯是個容易沈浸在愛情裏的天真男孩,但換句話說就是傻,傻透了。他的頭腦在愛情的驅使下,會自動無視一切人間法則,全心全意都在心上人身上,絲毫不顧及旁人——既看不到當年愛他的自己,也看不到旁邊慍怒的父親。

但是吧,畢竟馬呂斯在她的心中擁有特殊地位,艾潘妮還是忍不住開口:“伯父,龐梅西先生確實行為不太妥當,可他對珂賽特一片真心。想當年,我和沙威在市長官邸裏都抱上了,呃,您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啊。”

“那能一樣嗎?!沙威那家夥再怎麽粗魯傲慢,卻總是規規矩矩的,從來沒有深夜私闖過我家!”

冉阿讓的聲音稍微小了一點,但怒氣不減,一只手直往空中揮舞:“沙威從來都是在禮節範圍內跟你公開交往,哪次你們倆單獨相處的時候沒有事先征得過我的同意,或者沒有在事後告知我的?就連你說的那次,他也是先向我請求允許,才過去找你——並且最後正式求婚的!”

除了我半夜偷跑去他家道歉那次——艾潘妮腦子裏想著,嘴上當然不敢說出來,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幫馬呂斯說話:“我對龐梅西先生很了解,他的人品非常可靠,對珂賽特絕無非分之想……”

“沙威那家夥還跟我說過,對你不敢有非分之想呢!可你看看現在是什麽結果?!”冉阿讓的暴怒在持續,語調越發激動:“何況那麽個毫無廉恥心的無賴,他表現得簡直就像一只找野食的小狼崽!在我身邊轉悠來轉悠去,對我的寶貝垂涎欲滴,卻絲毫不把我這個父親放在眼裏——因為只有無賴才會走來當著父親的面對女兒擠眉弄眼!” [註 1]

艾潘妮啞口無言,珂賽特哭的更厲害了,蘇珊看起來想把自己埋進沙發的縫隙裏,女仆杜桑站在遠處的角落,大氣不敢出一聲,屋子裏回蕩著老主人憤怒的聲音。

“為了生活,我跪著爬了六十多年,受盡了人間一切能受的痛苦!一輩子沒有家,沒有父母親戚,沒有妻子朋友,只得你們三個女孩兒。”

老人的臉轉向女孩兒們,苦痛的神色能讓所有看到的人不禁動容:“我努力工作,積德行善,對所有人謙遜有禮,為自己懺悔也寬恕別人……可最後我獲得了什麽?我的大女兒變成了我命中宿敵的妻子,還在我面前不停地為外人開脫;二女兒也要投向我宿敵的孩子,爭先恐後地加入他完美的大家庭!”

“您……您怎麽知道的?”艾潘妮的眼睛都直了,蘇珊一臉驚慌失措,兩個人面面相覷:“我、我從來沒跟您說過蘇珊的——”

冉阿讓海藍色的眼睛裏飄過一絲苦澀,指著珂賽特對艾潘妮說道:“她們在樓上聊天的紙條,都落到餐廳裏了,我還在等著看,你要憋到什麽時候才肯屈尊告知我呢!!”

Merde!!!這倆人竟然如此不小心,連及時銷毀記錄都不知道嗎?!

艾潘妮狠狠地瞪了珂賽特和蘇珊一眼,不能說話的姑娘臉色發青渾身哆嗦,另外那個柔順的傻女孩看看她的姐姐們,除了繼續哭到快要斷氣以外,任何有用的話都說不出來。而她們的對面,冉阿讓的怒吼還在持續:

“好,好得很,我付出了代價,卻收獲了如此福報!現在,我僅剩的一個寶貝果實,又要被人偷走!我需要做什麽?用我的幸福、我的歡樂和靈魂,去讓一個到盧森堡公園游蕩的、恬不知恥的大傻子感到快樂嗎?!”

“而你,我親愛的艾潘妮,你竟然要我心平氣和地、愉快接受這個結果?”老人臉上的表情因為扭曲而出現了更深的皺紋,深深的恐懼從眼裏流出:“並且你還要把沙威那家夥引到我家門前,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有什麽後果?!”

艾潘妮急得額頭開始冒汗,放開了珂賽特,攤開雙手身體前傾,拼命地解釋她這麽做的理由,表示她只是在狐假虎威,用沙威的名字嚇跑劫匪而已。

“那又有什麽區別呢?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如此費盡周折地隱居,可你的喊聲足夠招來周圍的註意了!”

老人的憤怒漸漸變成了失望,他搖著頭,悲憤地看著她:“你太讓我失望了,親愛的。我早就應該知道,當你選擇了那個家夥時,就已經不再是我的女兒了!”

“不!不是這樣!”艾潘妮從沙發上跳了起來,焦急地叫道:“我從未想過背叛您!我從前、現在和將來,都是您的女兒……”

她邊說邊向前伸手,想抓住冉阿讓的手,卻被對方甩開:“很遺憾親愛的,對你來說我早已是個死人了,就連蘇珊的監護權都不再屬於我——你早已離我而去,況且你很快就會永遠屬於那個家夥……走吧,離開我的房子!”

艾潘妮的手僵在空中,老人背過身去,怒吼著命令珂賽特上樓去,然後用低沈的聲音對她重覆了一遍:“走吧,夫人!帶著你的妹妹,離開這裏,現在!”

——

艾潘妮趕著馬車回去的時候,蘇珊坐在她旁邊哭了一路,她機械地操控著韁繩,眼裏不斷地留下淚水。到家後兩個人在客廳裏抱頭痛哭,羅絲夫人手忙腳亂,既問不出原因,又沒法安撫好任何一個人。

直到躺在床上,艾潘妮依然不能停止流淚,以至於哭著睡著後做了一夜噩夢,第二天早上起床時眼睛都腫了。

“唉,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?你們兩位這個樣子,明天的婚禮可怎麽辦啊?”

羅絲不停地用冰涼的銀湯匙和冷水袋子為艾潘妮冷敷,嘴裏不停地叨叨著,栗發女人則緊閉雙眼和嘴唇,整個人都深陷憂郁和悲傷,看起來令人心疼。

幸好按傳統習慣,今天沙威不會來訪,否則一定會被他給看穿。艾潘妮不敢輕舉妄動,她知道普呂梅街今天肯定不會歡迎她和蘇珊,於是派伽弗洛什去探聽消息。結果小男孩回報說,那宅子安安靜的,一點人氣都沒有,入夜後也沒有燈光亮起,應該是沒人住了。

“那麽你記住這兩個地址,”艾潘妮口述了冉阿讓剩下的兩處避難所,將兩封信交給伽弗洛什:“務必把信送到其中有人的那家,信是一樣的,遞哪封都行。”

伽弗洛什沖她敬了個禮,揣好信拿著蘋果餡餅很快跑得無影無蹤,但晚上他帶回了壞消息,兩個地址都沒有人接信。蘇珊可憐巴巴地看著艾潘妮,比劃的手都顫抖了。

【伯父不會真的不再接受我們了吧?】

艾潘妮自己心裏也是又害怕又擔憂,可只能強裝笑容安撫金發姑娘:“不會的,他一時氣頭上,等消了氣再去好好談談,我想一定會沒事的。”

但真的如此嗎?

6 月 2 日晚上,艾潘妮的心情十分覆雜,她一會對明天的婚禮充滿期待,一會又對冉阿讓的悲傷和憤怒心有戚戚,躺在床上一夜反覆醒了好幾次。雖然教堂儀式要中午才舉行,但根本睡不安穩的艾潘妮早早就起床,她的眼睛腫消了一部分,但青色的眼圈卻出來了,羅絲不得不用比平時更厚的粉底去遮蓋。

女仆們和專業做發型的女工圍著艾潘妮,有條不紊地裝飾著看起來並不太開心的新娘,栗棕色的長發被編成辮子,以覆雜的方法盤在頭上,小朵的白色玫瑰和橙花用金屬絲和緞帶連接,編進額前的頭發裏,看起來像頂潔白芬芳的王冠——美發師非常專業,小心地留下了幾縷額發,把前額上紅色的傷疤遮住了大半。

“為什麽我一結婚,天就會下雨?”

艾潘妮看著窗戶喃喃自語,她剛穿好象牙白塔夫綢連衣裙,鏤空蕾絲下隱隱透出緋紅色軟緞襯底,羅絲正在幫她戴項鏈,聞言也轉頭看向窗外,從黎明前就開始下雨,現在天已大亮,雨卻一直沒有減弱的意思,始終淅淅瀝瀝個不停。

“沒事的,反正都是坐車去,不會淋到的。”羅絲轉身拿過手套幫艾潘妮戴上,安慰她道:“況且時間還早呢,說不定中午吃完飯,雨就停了呢。”

雖然計劃是很私人的婚禮,但因為沙威的職位和艾潘妮的社交,還是不可避免地請了零星幾個警署同僚和沙龍熟人,任誰都不想在這種壞天氣裏舉辦或參加人生最重要的儀式之一。可惜的是,艾潘妮總有某種預感,她註定不會一帆風順。

就在女人們的工程即將完工時,被淋得濕漉漉的伽弗洛什敲響了聖殿老街花園的後門,氣喘籲籲地為艾潘妮送來了一封信,是珂賽特的。

“羅絲,馬車在哪?”看完信後的艾潘妮臉色發白,急匆匆地拎著裙子邊沖下樓梯邊發問,女管家一頭霧水,本能地回答道:“早就準備好了,在門口停著,您要去哪?” [註 2]

艾潘妮抓住在書房裏檢查婚戒等用品的蘇珊,把信塞給她,然後比劃著交代了幾句後,轉身就沖出大門,拉上伽弗洛什跳上馬車揚鞭而去,沖進雨霧中不見了。

暗金色頭發的啞女穩定了一下情緒,沒搭理身邊問話的女管家,徑自展開信紙讀了起來。

親愛的潘妮:

父親決定離開去英國,他之前什麽都沒說,今天天剛亮就要求我馬上收拾東西出發,我只有一點時間來寫這封信。我和馬呂斯沒希望了,我的心已經粉碎,我能感受到生命正在從破碎之心裏消逝。親愛的姐姐,以慈悲的名義,我請求您幫忙把附帶的信轉給馬呂斯,在此獻上我最誠摯的感謝和祝福,祝您和沙威先生,以及蘇珊和皮埃爾先生都能獲得自己的幸福。

珂賽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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